|
头衔：注册会员
 ：1740 |  ：0 |
| 经验：2324 |
| 主帖：12 | 回帖：2091 |
| 注册时间：2007-05-13 |
来自：广西南宁 |
|
南宁的夜市
贾平凹
确切的说，南宁是属于夜市的，夜市又是属于女孩子的。当她们同落日一起安睡过一个时辰后，又几乎同新月一起苏醒，悠悠往夜市上去了。被烤炙了一天的城市，热气已经消退，沉静的邕江将凉意浸润过来，风变成了佛手，同时闻到了花的香味，新熟的荔枝的香味。每一个市民望着那半规的清月，差不多都作长久的呼吸，女孩子们就散下头上的长发，在镜子前也为那黑色的瀑布而惊讶它的美丽。用不着问娘，娘在说：换一件什么什么的裙子吧。女儿最大的最显本色的梳妆镜永远是娘的眼睛。
女孩子到十八岁，活得如风中的旗子一样欢，又恰是一生最富有的时候：挣下钱并不供养父母，且更有一个父母还不可知的能供应钱的人物。月亮美好，夜色凉爽，她们会以美丽的打扮来安置自己在这好时光里。因为白天的高温，能量消耗巨大，这个城市的居民要以每顿大量食肉来滋补身子，肉食的用量曾经令别个地区的来人瞠目惊舌，但他们不用耽心身子臃肿，这又恰是女孩子最为称心如意之妙处。现在她们三五成群、手拉手从街上横过，街上已有很多车辆。她们在唱着，棕榈树下的草丛里昆虫也在唱着，满城里是一部很繁响的音乐。那街的中间，时装小贩整齐地摆出了衣架，街有多长，衣架就有多长，街灯在时装上闪耀，五光十色，如一街灿烂祥云，如一街锦花簇放。穿着宽大的暗花短裤的老太太，或许在屋前纳凉用茶，或许凑近桌子在搓麻将，但她们似乎并不专心，间或要看看穿梭在时装衣架下的女孩子，评论着哪一位妞儿的俏样。
在时装衣架下差不多淌磨了久久的时间，说够了，美够了，肚子里也够饿了，她们就拐进另一条街去。这条街十分拥挤，又不规则整齐，一家挨一家的饭铺，冒着腾腾的蒸气和香味，在勾引她们。但煎鱼、炸乳鸽、煮面和瓦煲饭并不中她们意，她们不愿坐在那高凳子上同浑身汗味烟味的男人们进餐，就到了螺丝摊去。卖螺丝的妇人早将一身衣着清洁，早将一个温和面孔笑迎她们，她们就分坐在那小小的矮凳上，互相挤着，拿星子一般的眼睛盯锅里螺丝的颜色，皱着鼻子品闻各种香味。螺丝分三锅煮着，一锅是石螺，一锅是田螺，一锅是福寿螺，拳大的生姜上亮亮地扎满了银针。拔一枚出来，买得一碗石螺，石螺是拇指般大，旋五个六个圆纹，她们十个长长的手指一齐活动，针尖挑出那一点嫩嫩的白肉，就放进已经出来迎接香酥的舌尖上了。肉并不能立即满足胃的要求，却为长久的满足偏细细在嚼来咽，那吃兴就十分馋，吃相又十分雅。吃完石螺，再吃一碗田螺吧，福寿螺是引进的洋物，那么就再吃一碗。于是，她们的鼻尖上就沁出细小的汗珠，巧巧的小口，被油腻所染，动人得连卖主妇人也看呆了。这时候，夜色更浓，花的香味，新熟的荔枝的香味，肉味，还有一种薄荷的什么味，使他们极度舒服。小脚的十个指头在桌下兴奋活动，而那每一根根睫毛更黑更长。
夜偏爱着这些世上的宠物，使品茶和玩麻将的老太太们也打起了酸酸的嗝几，终于收拾了桌椅，回屋睡觉去了。
子时悄然来到，街上大量的女孩子突然没有了，路灯显得明亮，街面却失去了光彩。而几乎同时，那幽幽的公园里，那黝黝的棕榈树下，却走动了无数的影子，有精力的她们却饥饿了一颗小小的心，便各自分手到各自约定的地点与另一个会说别一种言语的人物相会，差不多很浓的夜色就被嘁嘁嚓嚓的细碎之声稀释了。有言说鬼是喜欢黑暗的，但女孩子的胆子比鬼更大，她们在这个时候不要太阳，甚至也嫉恨月亮。他们在黑暗里各自又闻到了对方的气味，听得着对方的脉搏，看得见对方的眼睛和跳动的心。时装可以裹身，螺丝可以饱肚，恋情却可以供心饱餐，甚至那时装和螺丝都是为着心的饱餐的不可少的准备工作。
当露水打湿了她们的裤腿裤腰和脸上那茸茸的汗毛，她们才带着满足的心和一副疲倦的身子回家去。当在纷乱的头发上取下一叶粘上去的花树叶子，轻轻含在口里吹着，她们看见时装街上荡然无存，而卖螺丝的妇人已经涮洗了碗，独自地在那里吮吸剩下的半碗螺丝，吮吸声挺大挺长，竟也唱起来了：
哥是天上一条龙
哥是天上一条龙
妹是地上花一丛
龙不翻身不下雨
龙不翻身不下雨
雨不浇花花不红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