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邓瑶寨,坐落在广西融水境内白云山山腰,海拔约800米,是一个纯粹的红瑶寨子。
这里,是我小时候生活过10年的地方,美好的童年时光,让我一生难忘,以至于后来在南宁生活近50年,时常梦见的却是红邓瑶寨。
如今,寨子里没有我的家,没有我的亲人,唯有两个同学尚在。然而,当同学发出“来走动我们一下”的邀请时,我坚定地回答:“我不是来,而是回我们寨子”!一个“回”字,道尽了寨子在我心中的分量——它是我永远的牵挂!
为何如此牵挂?只因当年在这里发生的许多难忘往事,其中两件更是让我刻骨铭心:
其一,是山寨人收留了我们家。
当年,我家五口人本是非农业户口,每月可在粮所购买口粮,生活有基本保障。后来,母亲和我们兄妹三人改为农业户口,仅父亲作为老师保留非农业户口,家中顿时口粮短缺。无奈之下,母亲带我们兄妹仨回到遥远的祖籍武宣县。然而,体弱多病的母亲在老家无力通过劳动养活我们,独自在融水瑶寨任教的父亲也无可奈何。走投无路之际,是瑶寨收留了我们,将我们家4口人分别纳入寨里的3个生产队。母亲因病无法劳动,我们四个人几乎是“白白分食他们的口粮”——要知道,寨子里本就粮食紧张,每年四五月常有一两个月断粮。他们却硬是从自己口中省下粮食接济我们。这份恩情,让我铭记一生,感动一生。
其二,是瑶家人曾赠送我们一座吊脚楼。
父亲曾在瑶寨教书十几年,瑶家人对老师十分尊重。1977年,当他调往镇中心小学、即将离开瑶寨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瑶家人决定送我们家一座崭新的两层吊脚楼。
吊脚楼,是中国南方特有的古老建筑。这座吊脚楼全部采用山里的香杉木建造,仅大如水桶的柱子就有数十根,所有木板更是堆积成山。
这座吊脚楼,是时任大队支书亲自建造并赠送的。那时尚未通公路,寨里数十名青壮年肩扛背驮,义务帮我家将拆解的木料运出山寨。整整两天,全寨的青壮年才把吊脚楼搬到河边,再通过水路运到乡里街上,暂时堆放在一处闲置的民房里。
瑶族同胞为何如此厚待我家?主要是感念我父亲在寨中任教十几年。那个年代,瑶寨还闭塞落后,外地教师多不愿来此艰苦之地,父亲却把瑶家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是他,为寨子培养出了第一个高中毕业生,第一个读书后参军的人,第一个有文化后当上国家干部的人……
后来,当瑶家人准备再到乡里来帮我家把吊脚楼重新立起来的时候,不幸发生了:街上一神志错乱者放火烧了自家房子,引发连片火灾,也将瑶家人赠与我们的吊脚楼也焚烧殆尽……我们一家深深愧疚,觉得太对不起瑶家人的深情厚意!
此行瑶寨,我们住在同学家中。他不仅是我从小学到高中是同窗,当年赠送楼的大队支书正是他的父亲。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老友相见,不胜感慨,往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闲聊中提到双方老人均已仙逝,引起了一阵叹息;后来谈到如今瑶寨大变样,日子过得越来越火红,我心里阵阵高兴。
高兴之余,我暗自内疚:瑶家人对我们恩重如山,我却深感无力回报,唯有将感激与祝福默默珍藏于心。
说起吊脚楼,夫人突然问道:“要是花1万块钱能建一座吊脚楼,我们在瑶寨里建一栋也不错,一年来住上两个月也好啊!”
我不禁笑道:“现在建一座吊脚楼,别说1万块,10万块都未必建得成!”
我们在红邓瑶家只住了一晚。瑶家人拿出最美味的佳肴招待:山泉水梯田里养的禾花鱼,肥美可口,堪称“广西最美味的禾花鱼”;寨里养足一年的土鸡,虽仅两斤多重,味道也足可称“广西最美味的土鸡”。
儿时就想要登顶海拔1448米的白云山,此行还未能实现愿望;当年打柴火的“老虎岭”,还来不及再去看上一眼;童年摘来充饥、形似荔枝的野果,也来不及前去用微信扫一扫辨别到底叫什么果……然而,离别已在眼前。
临别时,老同学眼含热泪说:“我们都老了,见一次算一次,有空再回来啊!”听得我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别了,魂牵梦萦的瑶寨!别了,瑶寨的亲人!有生之年,我定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