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守白 (您是本帖第18个阅读者|本帖回复: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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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论“清”,总爱说“清澈”,说“清白”,说那如水晶、如秋霜、如月下寒泉的纯粹之色。这诚然是不错的。然而在我心里,那“清”字的最高境界,却须得向一方古砚,一截焦墨,一片写意画的留白处去寻。那是一种由最深的“黑”里淬炼而出,于至简的“白”中安顿下来的精神气象——是谓“守白”。
这“守白”的功夫,先要从“知黑”起始。恰如那一锭上好松烟墨,其色如漆,其质如金,乃是千柴万烧,于烈焰窑中百般锤炼,收纳了世间至深的黑暗,方成就的精华。人的心性亦然。未曾见识过欲望的幽谷,权力的重帷,金银的暗哑光泽所带来的蛊惑,其“清”便如无根之萍,是脆弱的,也是懵懂的。古之廉吏,如悬鱼太守羊续,拒收下属送来的一条生鱼,其风骨并非生于不谙世事的天真,恰是深谙这“人情”往来背后所潜藏的机锋与网罗,方能断然割舍。他看见那鱼身上闪烁的,不仅是鳞光,更是日后千丝万缕的请托与纠葛,是能将人拖入浑水的“黑”。故而,真正的清廉,第一重境界是“洞悉”,是睁开一双慧眼,看透那繁华绮丽背后的阴影,而后,才有资格谈“不受”。
既知其黑,便要“守其白”。这“守”字,是功夫,是境界,更是一种主动选择的精神栖居。它并非贫乏的苍白,而是如北宋周敦颐窗前的莲池,一方清净,自成天地。昔年包拯端州任满,不持一砚归。那端砚,是何等风雅的物事,墨色落于其上,莹润生辉。他若取一方,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然而他不取。这“不取”,便是为自己的人格画下了一条凛冽的界线。界线之内,是他为自己守护的“白”,是一片不容任何非分之物玷染的精神领土。这“白”,是原则,是风骨,是深夜扪心时那片坦荡无愧的月光。守住了这方“白”,便守住了内心的秩序与安宁,任他外界淤泥万丈,我自有一片清辉朗照。
而这清与白,至高处,竟能氤氲出一片动人的“气韵”来。这便进入了“守白”的第三重境界——从心所欲的“写意”。中国画的墨,分五色,焦、浓、重、淡、清,足以描绘整个宇宙的生机。一滴墨,落在宣纸上,依其浓淡,可作巍峨山峦,可作缥缈云烟,可作清清浅浅的溪流。那画中最空灵、最引人遐想处,往往正是墨色渐淡乃至无痕的“留白”。一个人的清廉,到了极处,便也是如此。他已无需刻意去“拒”,去“守”,那清气已完全内化为他的风神与骨相。他行事,自有清风两袖;他为人,便是一轮明月。昔有张伯行,仅以“一丝一粒,我之名节;一厘一毫,民之脂膏”自警,其言行举止,已与清廉之道浑然一体。他的人格,便如一幅倪云林的山水,笔简意远,一片空灵寂寞中,自有磅礴的气韵流动。这气韵,能涤荡一方的风气,能树立百代的楷模。
是故,清廉二字,其意深远。它绝非壁上规训的冰冷教条,而是从人性深处的黑暗中,提纯光明的壮丽修行;是在纷繁世界的浓墨重彩里,毅然守护内心留白的孤高勇气;最终,它将一个人,也成就为一幅气韵生动的艺术品——笔是铮铮铁骨,墨是浩然正气,而那大片大片的留白,正是令后世仰望不尽的、清澈而自由的精神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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