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一般是叫我“阿山”或“阿山哥”,琼崖人仿粤音而成的汉体。琼崖人黎话音,转为汉体则为“阿葱”或“阿葱哥”。
“阿山,学走路自己扶墙从东走到西,从西回到东,手都不给人牵,更没人抱得到阿山。”母亲说:“阿山最好养,从不哭。”猜测,其一是神经线生坏了,其二是凡事都觉得不值哭。
我的倔蛮没人敢手搭肩膀,没人敢起花号,而弟弟相反,人见人爱,是众人的“小糕星”。“小糕星”怀里抱,父母从不管我,到点回家吃饭、睡觉便行。
六岁那年,随父亲的威望值提升,则搬去侨商大统楼。
大统楼是二、三十年代,南洋华侨的资产,三层高,长六十米,宽十八米,象个长方形纸箱。从前楼跑去后楼都气喘,两边是厢房,中间过道大到两家人对摆饭桌。中间前后开两个n采光与通气的天井,顶层不住人,前后楼分别盖有三角顶瓦屋片。
刚去街巷熟悉、好奇中,初春的一日,吵吵嚷嚷,赋有生活气息的“菜市弄”,迎面扑来海鱼腐烂味,听说水浸街时,从统楼二层的后楼阳台,吊下有钱币的篮子,菜贩则放回相应的菜品。
荡步“菜市弄”撩眼瞅见,一个衔着稻草的小黑点,窜向纸箱般统楼,后楼三角顶的屋檐之下,难不成有鸟窝,存疑的第二日。
大五岁的邻屋“兆思”,惊唤四、五个小伙伴,一起去掏鸟窝。太细小伙伴无胆,太壮小伙伴手粗,伸不进
鸟窝口,一番度量选我。一个小伙伴拉住一个脚踝,“兆思”负责扣住腰带上提。
瓦檐边有个斜下,三十公分宽的面,需慢慢下探身体,倒悬到接近肚脐位。左手进洞拐向身,再拐向后有个侧凹位,感觉到鸟屎又触到稻草边,有羽毛在手皮滑过,飞走一只,又飞走一只成鸟。
鸟爸妈跑了,掏出四只雏鸟,油滑的屁股好摸得很,“兆思”问谁养?看没人答,便说“阿山”功劳大,耶。我立马用长方型老鼠笼代养,水大米泡水的每一天里,雏麻雀闻我声,嫩黄的嘴跟漏斗一样样,幸福的日子就这样逍遥啦。
看其羽毛丰盈,振翅欲飞样,压开老鼠笼的门,待雏鸟战战抖抖出来时,站着不愿试飞。在哄赶下飞到对面瓦屋顶,深情回望几眼便振翅远飞。等了三天都不见回笼,心情从天堂落到地狱,母亲说:“浪费大米,这些野物没良心。”
鸟巢还是那个鸟巢,初秋傍晚,又瞅见有小黑点窜入。找不到小伙伴帮手,掏鸟窝熟门熟路,这事唯有单干。母亲提前告诫说:“你们三个“马溜精”别惹事,喔,我没精力管你们,死掉一个,负担轻一个,”恐吓总比讲道理强悍,除非人不怕死。
“小糕星”有贼心没贼胆,家姐“阿东”只吃嘴边食,不犯险,这命中的是“阿山哥”。
秋高云淡气爽,屋檐下有条水泥槽,左脚勾住,右脚勾住瓦垄处,右手扣住最边的瓦垄高处。下探拉升,再下探再拉升,一步步悬探测试,还差一点点忘测试,直挪三次方到洞。
左手触到硬屎,不是粉状鸟屎,掏出一毛绒绒黑肉丸,是啥呢?
头顶耸有两耳朵,看见两个狗鼻小孔,人样的眼神略为悲哀,看得真真确确,翅膀有肉膜,坏大事呀!蝙蝠…蝙蝠。
甩落它下坠的瞬间,悬空既飞起,沿低矮三角瓦屋顶,低卧远飞去。失意之余,扣住瓦垄的右手想拉起,倒悬的上半身,挂久耗空体力,居然拉不直平身。
本能地预感处境恶凶,一股沉闷从心脏涌升到屋瓦顶的脚心,俯视蚕豆般大的“菜市弄”阿公、阿婆,他们买卖自如,安静如匿,听不见呼叫,垂直下是个平滑的水泥小巷,墙边有个手拧水龙头,不见人影,空空如也,若然垂直跌落,连跌过三个窗户,但连阻拦的衣架都没有。
之前卡位是两只大写的脚,右小手臂用于拉升,石灰沙冒出的尖角,及悬空下弓的身子重压,卡住秋衣两脚用力都难缩回。
恶凶…恶凶…处境恶凶,死亡的意念开始盘生。如果下坠,推算两个后空翻背触底,疼不疼没想。只是心疼浪费父母很多钱,怼我之人会说,为个麻雀赔条小命,喜我之人会说,当时在场就拉起你,林林种种。。。。
秋阳下的屋面有点暖温,不如放松闭上双眼皮,入定后脑子屏蔽了杂念。肉身柔如软面,轻如贴纸,有理智的心,此刻退场,空灵里有个我,审视肉身与屋面的困局。
谁给出灵感,是潜意识,什么是潜意识?
双脚用力身子挺平如弓,此时身子与瓦面出现缝隙,竟然能蛇缩般收回一丁点,轻松如有神助。再挺一次,又蛇缩般回一丁点,象防城家乡的沙虫一样缩身成功,断定命不该绝地第三次回缩,过失衡点彻底翻上来了。
小命盘活,大地为之减轻负重,绷紧的肺气泄了一瓦面,整个人轻飘飘然,白昼里闪烁着无数的眉眼-----那是我母亲慈善的面容,别说了…多如星斗……
“阿山”命如大山死不了,“阿葱”命如青葱也是绿油油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