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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的俘虏,守灵的人质——父亲》
“祖婆走了,最后一句话是:‘我唔忿!’。”守在祖婆身边、提前几天回去的弟媳,打来了电话。
车已经到防城街上,再半小时就进村,弟媳午夜来电后,父亲发出不可动摇的指令:"退掉所有宾馆客房,全部回村守夜。"
父亲说大事不好了,祖婆已经扛进村祠堂了。一行人午夜飞车,从深圳一路向防城狂奔,八小时后直入村,在祠堂边的村人说,又被算命佬批中,只有两个仔送终。
两个叔劝说,父亲年纪也大了,让父亲上床上睡一会,他们来守夜。父亲推开他们,千言万语,不便言说,祠堂独坐------父亲,在回首往事。
父亲十四岁那年,克去祖父的命,祖婆则晒盐、推小车帮人运土,打零工养家。父亲开启‘冇王管模式’,一九四六年,受进步思想影响投身到革命的行列,十五岁上山,年龄不足、受命回村潜伏,十七岁正式入编,粤桂边三支队。
祖婆:“十九岁那年,叔伯看见他,回来说‘文发侄’在防城街当差,我才知道他吃公粮了。”
戎马十年的父亲,一身英雄气慨,少有儿女情长,离家三十多年,似是无情却有情的父亲,思乡之情渐浓。
“把家里,那头肥猪卖了,给他们做水脚,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人回来。”祖婆发狠话,那年,她左肾肿大,连路也走不了。祖婆猜准父亲,没手信没面子回,一句话,促成父亲携妻带儿返乡。
晚上七点,摸黑进村,父亲认出村里的水井,推断出祖屋的方位。
椰快步第一个,去辨识祖婆。
祖屋门坎上,坐着一个‘荒原女王’,一身识别不出颜色的衣裳,背弓的身子、手拄一根竹棍,"天啊!这哪象椰小时候那个祖婆,啊!"
“祖婆,阿爸到了。” “你是那个,是琼生还是海生?”
颤抖抖的祖婆拄着竹棍,跟椰拐出到水井旁,初春的晚风冷飕飕。
父亲,哀声低音问:“妈,你冷吗?” 脱下身上带毛的裘衣,披在祖婆背上。
“走,回屋头。”
‘荒原女王’,大吼发出指令,这是她等待多时、期待已久的荣光时刻。祖婆见有十几个村人围观的,估计深圳的人也齐整了。
在祖屋房门前,祖婆又折回去,椰问:“祖婆,去哪里?"
“还缺一个,阿嫂呢?”祖婆问,母亲钻了出来:“阿妈,我在这里。"在那几间土屋到处转的母亲露头。
等人齐,才开始进屋仪式,荒原女王,大吼一声:“入屋!”祖婆很有女王风范。
隔天,深谙人情世故的祖婆,严命父亲,去回礼邻村你契爷、契妈。当年,算命佬批下一句:“命硬,需认个契爷、契妈,文发才少厄运。"
"为何带小雄鸡"椰问,父亲说:"小雄鸡带路是这里的风俗。"
"这契仔,有本心!"客家籍的契爷、契妈,看到干儿子还活着,还有大块条猪肉礼物,眼里溢出颤抖的咸泪,因这村旁,就是不长草的海边盐碱地。
一番调理与医治后,祖婆肿大的左肾,奇迹般复原,是父亲千辛万苦寻得名医,和那一大堆补肾的口服液的功劳,也是父亲带来好运气。
“鸡精,吸了燥热难睡,小龟崽那种,吸了好睡,身子也不发痒。”祖婆时不时点评一下,久病的祖婆也成名医,哦。
此后,父亲经常出香港公差,特意买回注射用丙种球蛋白,再后来买更对症的人血白旦白注射液,祖屋还专门添置冰箱冷存。
村姑们,都说祖婆捡多十几年命,全因‘文发叔’手瓜硬。
当年秋天,父亲、母亲再次去还祖婆的亲情债,帮祖婆收割稻子。金黄色的田野,母慈子孝,乐也融融,很滋幸福的感觉,父母亲回来之后,又轮到家姐去,椰叮嘱买野生水鱼,给祖婆补肾。
有一年回乡,假期到了,祖婆死活不让父亲走。
父亲跟村姑说,明天我走后,麻烦告诉祖婆,村姑说万万不可以,祖婆发死脾气的,几天不吃饭。今晚做说服工作,唔通讲到通,晚上十点,祖婆才极不情愿地点头:“唉……”
祖婆临走前的那一年,身体明显虚弱,时常换不了气,表情僵硬
"祖婆,你为乜喘大气?"椰不解,那年椰回去陪了祖婆廿多天。
"抵力,喽。"祖婆强答道,又恨恨地说:"阿婆,恨不得拿刀割了它(疼痛部位)。"
一天夜半时分,突然,邻屋传来嘈杂声,惊醒的椰侧耳细听,祖婆央求三叔:"扛我出去。在外面透透气,喇。"
"怎么扛?"三叔问,祖婆吼声喝道:"孭我出去!"
“畀人见到,唔好睇。”
“三更半夜有乜人见。”
三叔乖乖弓着背,蹲下身体孭起祖婆,在深夜的村子里转悠了半个小时。
天亮后,
"我生三个仔,两个废的,只得一个好。"祖婆坐在床沿上絮叨。
椰想两个叔,身体没有残疾,祖婆做乜话他们是废的…啊…原来是说两个叔叔冇鬼用。
这话有嘀似交待后事哦。
椰猛个醒灵,问:"祖婆,你而家最希望边个嚟睇你?"
“你爸” 祖婆不容置疑。
大事不妙!椰给在深圳的父亲,紧急打电话,报明危情,请大长子速来。
父亲回到床边来,祖婆像打了强心针一样,立马恢复了神彩。
床沿上,父亲离祖婆两个身位,椰则站在墙边,离床沿两米远,父亲与祖婆嘀嘀咕咕,说本村土粤语,椰似懂不懂一头雾水。
“这像什么话!”父亲稍微右挪一个身位,祖婆低吼:“你坐埋嚟嘀!"
父亲迟疑向左挪了挪,离一个身位的祖婆,对父亲飞鹅扑抱,父亲有预感地闪开。椰脑子跳出一个词组“擒爱”
明白了,祖婆先求父亲抚一抚她,不成,转又求父亲让她抚一抚,父亲说:“怕人误会!”拗不过儿子的祖婆直接擒抚了过去。
祖婆的脊梁骨,支撑不了其疲惫的身躯,空中两手扑楞、抓狂,执着的眼神瞬间变得茫然无助,在空气中飘零的愿望,直到两手顶床沿,方回归镇静的本色,口中发出低鸣的吼息声,象极远洋油轮低沉的笛鸣。
性格坚韧、一生与命运抗争的祖婆,心有不甘:"我唔忿!"父亲深感大事不妙,唯有让步,自己是祖婆最能依靠的男子汉。
“来,我坐近你,你手搭我肩膀上,行吗?”父亲挽起祖婆的手、往自己肩上搭。祖婆的手慢慢向下滑,到手臂停下使劲拉,她想把父亲拉近、再拉近,父亲挺直腰杆抵抗着,祖婆只好把脸贴在父亲肩上,低声抽泣…一吸一顿地哭泣…
祖婆半个世纪的凄凉,与谁述说,刚过十几年舒心日子,身子骨又不争气。祖婆身兼双职、扮演祖父的角色半个世纪,本能的女人味,早已被岁月洗刷得干干净净,谁又能体谅、抚慰。临终了想索求个抚慰,只怕也是难被凡人所凉解。
守夜是否想个明白,谁是思念的俘虏,谁是守灵的人质———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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