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二字，半边是口，半边是囗，分明是两张嘴，嵌在同一个小方框里。我想，这大约便是所谓的团圆了——两张互相说话的嘴在一个屋檐下。

      人来于此世间，原就孤独。初时啼哭于襁褓，终时呻吟于病榻，皆是独个儿的事。唯有中间那七八十年光阴，可以寻些人做伴，谓之日团圆。

      乡下老家有三叔，每年腊月归来，肩上驼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他口中常道："在外头赚钱，不就为年底回家团圆么？"三婶每每于此际便红了眼圈，将预备好的饭菜愈加热了又热。而我眼见三叔的手指上，分明还缠着未拆的创可贴。

      城里另有一户，父母俱在，子孙满堂，每到周末便摆一桌酒席，觥筹交错，笑声盈屋。院子里挂着"家和万事兴"的匾额，红漆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偶然见那家的老爷子午后独坐院中，耷拉着脑袋，对着一地落叶出神。

       团圆之味，大约是苦中有甜，甜中带涩的。譬如中秋节分食月饼，一刀下去，馅料四溢，甜腻粘牙，而咬到那枚咸蛋黄时，又忽地口舌生津，滋味复杂得很。中国人向来晓得这般奥妙，故而才把团圆二字写得如此方正——四角俱全，却暗藏沟壑。

       现在的人说团圆，不过是一张车票、一段视频。科技发达了，团圆竟变得如此简便，简便得令人发慌。我见过一位老太太，对着手机屏幕那头的孙儿说"吃多点"，而碗里的饭菜早已凉透。

       团圆之真谛，或许不在朝朝暮暮，而在离别时心里尚存的那一点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