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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沙问》 (您是本帖第31个阅读者|本帖回复: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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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问》
清晨推开门，门槛外横着一道淡黄的浪痕。这是风在夜里留下的信物，预告着天地将重归混沌。黄土高坡的五月，沙尘是未约而至的故人，总在春深时叩响千家万户的窗棂。
天际线最先泛起浑浊的铜色。放羊老汉摘下毡帽，任白发在渐起的风中飘摇。他说这是"黄龙摆尾"，话音未落，山峁已腾起滚滚尘烟。细沙撞在窗玻璃上簌簌作响，像是千万粒金砂在叩问人间。村口老槐褪去新绿，枝条间缠满游荡的沙雾，恍若披着金缕袈裟的佛陀。
学校敲响铁钟，孩子们裹着红领巾鱼贯而出。细沙钻进少女的羊角辫，在发梢结出晶莹的琥珀。杂货铺王掌柜搬出压咸菜的青石板，死死抵住吱呀的木门。风掠过空酒瓶的脖颈，吹出呜呜咽咽的埙声，与远处信天游的调子纠缠不清。
正午时分，天地浑然一体。沙粒钻进皱纹的沟壑，把老人的面庞雕成流动的浮雕。戴白帽的回族汉子仍在翻修窑洞，水泥掺着黄沙抹上土墙，竟比往日的颜色更深沉。风掀动晾晒的羊皮袄，那些柔软的毛絮与沙尘共舞，演绎着游牧民族千年迁徙的苍茫。
我在《敕勒歌》的残卷里寻得相似的黄昏："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此刻的太阳成了宣纸上晕开的淡黄墨点，沙尘在电线上积成起伏的丘陵。穿碎花布衫的婆姨们蹲在灶台前，和面时掺进细沙，蒸出的馍馍带着大地的咸香。她们说这是老天的馈赠，沙尘落进面缸，便成了养活祖祖辈辈的麦香。
暮色降临时，风突然收了神通。沙粒悬浮在空中，像亿万颗不肯坠落的星子。穿胶鞋的孩童蹦跳着踩水洼，积水里沉淀的金色漩涡，原是沙尘绘就的曼陀罗。老羊倌的烟袋锅亮起红光，烟圈与未散的沙雾相融，氤氲成天地初开时的混沌。
窑洞窗花上新贴的"抓髻娃娃"蒙了层金粉，在煤油灯下愈发鲜亮。沙尘渗入土地，化作墒情滋养着刚抽穗的糜子。待到秋风起时，这些沙粒将化作金黄的谷浪，再次席卷八百里秦川。而此刻的黄土高坡，正在沙尘的子宫里孕育着新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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