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原创] 夜半铃声 ――回忆在更班矿工作二三事  (您是本帖第2949个阅读者|本帖回复: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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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铃声
――回忆在更班矿工作二三事
张建华
（原广西红茂矿务局更班矿矿长）
叮铃铃！叮铃铃！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这是1977年深秋某一天，凌晨三点更班矿调度室打来的。我睡眼惺忪的摸索着拿起了听筒：“喂、那位？”对方回答：“我是调度李永创，刚才一风井掘进二队报告：他们施工的1202轨道巷发生冒顶，并且在巷道迎头露出了坑木！”我问：“有人受伤吗？”李答：“没有。”“好，我知道了。”接着我把听筒重重的扣在了手摇电话机上。听到电话我睡意全无，眼瞅着漆黑的天花板陷入了沉思。这是家里安装电话一个月以来，夜晚接到的最棘手的电话。我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
更班矿区是一个新矿区，井田内近200米的地下怎么会有新鲜坑木出现？难道1202轨道巷打错了方向和哪一条巷道意外打通了？我脑中快速的用排除法去求问题的所在。这时李调度的电话又打来了。李讲：“掘进二队要求你们立即派人到现场处理，他们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干！”我回应道：“让我考虑一下。”你想！现在是凌晨三点让我派人到现场处理，我派谁呀？因为像这种情况必须有采矿、测量、地质技术人员先进行现场勘查分析原因，然后才能确定下一步的工作方案。当时我给调度交代：“工人停止迎头作业，先保证人身安全，然后做一些备料和清理巷道的工作，等天亮由矿建科组织人员到现场处置。”（当时我担任矿建科领导刚一年多）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矿建科技术人员刘志贵、陈永尤、潘建邦、玉兴、曹友邦等人，匆匆来到一风井1202轨道巷冒顶现场。到达现场后，我一眼就看见一根坑木斜插在了迎头的左上角，通过左上方的空洞再往上仔细一看，竟还有一条巷道，这时我才明白，1202轨道巷迎头意外打穿了1302轨道巷。从1202轨道巷的塌方处朝左上方看，能看到1302轨道巷的巷道底板和铺设的钢轨。两条巷道虽没有重叠，但两条巷道的底板高差却在1.5米左右。
看过现场后，我和几位技术人员经过片盘车场又绕到1302轨道巷事故点查看。站在1302轨道巷可以清楚地看到1202轨道巷的巷道顶板和支架。经过现场勘查可以充分认定此次1202轨道巷冒顶事故是一次责任事故。主要原因就是掘进二队在施工1302轨道巷的过程中没有严格按照腰线（控制巷道坡度的标线）施工（沿煤层走向施工的轨道巷不放中线，只放腰线）。施工要求：巷道腰线离巷道底板为1米，而实际1302轨道巷底板离腰线只有0.5米。1302轨道巷设计坡度应为千分之三，而实际已达到了千分之十。更巧的是一采区煤层倾角不足10度，这样本来分别在两个煤层且平行施工的巷道却几乎要上下叠罗汉，差一点酿出大事故（有可能1202轨道巷施工放炮把1302轨道巷的工人炸飞了）。此次未伤人的生产事故，自然引起生产管理人员的高度重视。自那以后矿里将矿务局七·二一大学毕业的部分人员（如李技深、石映芳等）调入矿建科作为施工员，并加强了每月巷道验收制度。
说实话那个年代我不渴望家里装电话，因为有了电话，领导和调度会因生产问题随时都可能提溜（山东话：意思是随时找你）你！（靠插转的有线手摇电话机，与数千里外的双亲通电话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我家这部电话安装前后脑中尚有些印象：那是我们一家三口在政工科的周世值等领导的帮助下，刚刚搬离住了七年之久风雨飘渺的工棚，住进了足有十五平米的永久房（更班矿邮电所楼上）不足一个月。有一天我从二风井检查完工作回到这个新家，进门第一眼就看见床头边的简陋办公桌（在红山矿区工作时请洞角矿的农民工帮我手工打造的）上摆了一部手摇电话机。爱人说:“这是刚才总机班来人给装的。”我便没有再说什么。
自家里安装电话以后，生产上的事找我的便多了起来。记得也是1977年的深秋，一个礼拜天我在家休息，突然电话铃响了，又是调度来的电话。调度说：“一风井抽风机电机烧了。抽风机停了不能用了。”我一听坏了，风机一停就会出现瓦斯超限（当年1201工作面与回风巷交汇处，曾发生瓦斯燃烧事故，安全科李科长因此而受伤），整个一风井就要停产。这时我立马通知采煤一队和掘进二队停止工作，工作面撤人，等待风机修好以后再开始工作。1977年是更班矿从基建转入投产的关键一年。这一年可存储3000吨煤的更班矿铁路跨线煤仓正式投入使用，地面西大巷井口工业广场的铺轨架线及翻车机、皮带运输机业已安装调试完毕，井下一风井1301工作面和1201工作面也正式试采。在这个节骨眼上一风井的主要抽风机停摆可是一件大事。机电队在队长和余琪师傅的带领下对抽风机及时进行了抢修，更换了电机（75Kw），并把烧坏的电机运往红山矿区机修厂进行维修。
可是没过一个礼拜，一风井的抽风机电机又烧了。这一次不能再盲目的更换电机了。矿务局对此事也很重视，当天即派技术人员到矿，与矿上的技术人员共同商讨处理方案。我记得这次机电事故的第二天在矿机电科召开了事故分析会。会上余琪师傅首先请我把一风井的井下采掘通风系统在黑板上画出来，并要求我重点介绍进风线路和回风线路。当我说道一风井轨道上山与总回风巷相通，为了不使风流短路，我特意安排通风队在轨道上山井口安装了两道风门时，余师傅让我重点介绍一下两道风门的作用和现状。一风井这二道风门位于轨道上山上平台，二道风门前后相距8米左右，均向外开启。风门结构为双扇倾角80度的对开门，且可以通过矿车和行人。我当时强调轨道上山上平台承担排矸和进料，风门开启频繁漏风严重。讲到这里余师傅强调说：“问题就出在这里！轨道上山上平台两道风门频繁开启，形成风流短路，使抽风机长时间超负荷运转是电机烧坏的主要原因”。在场的局、矿两级机电技术人员均赞成余师傅的观点。说实在话，余师傅的观点当时就使我茅塞顿开，自那以后我更加尊重余师傅（余琪同志是一位具有工匠精神的人）。随着抽风机电机烧机事故的原因被查出，我和我的同事们随即对一风井的提升运输进行了优化调整，即把各掘进头的出渣、进料改由井底车场经西大巷进出。自运输方案调整以后，一风井井口风门漏风问题大大得到改善，自那以后抽风机再没有发生电机超负荷事故。吃一堑长一智，这也说明煤矿的通风管理是多么的重要！
家里有电话自然工作方便，没有电话工作起来就更辛苦。我记得1976年的春天，有一天矿建科代理技术员潘建邦跑到我家向我汇报说：“二风井2201回风巷迎头碰断层了，Ⅱ煤不见了，怎么办？”当时为及时掌握第一手资料，我立即穿上工作服赶到矿灯房，拿上矿灯朝二风井奔去。从半山腰的家（工棚）经矿灯房然后走三公里山路（中间过一条山沟爬二座山）才能到达二风井井口。一个多小时后来到井下2201回风巷迎头，只见巷道确实碰断层了，原来1.4米厚的煤层已不见踪影，本属于半煤岩的巷道已变成全岩巷道。煤找不到了这是大事，我拿着矿灯射向迎头、巷道上邦、下邦仔细看。经过半个多小时对巷道两邦岩性的变化、断层面的倾向、以及煤层因外力作用下而产生的运动方向的判断，我得出的基本结论是该断层为逆断层，煤层可能在巷道顶板以上。至于断层落差是多少还不好判定。
当年的地质技术员蒋家平同志因矿难去世，而他的助手易志强也因考取了武汉地质学院而离矿求学，本人作为矿建技术员主动承担了部分地质工作。看完现场以后我立即用井口防爆电话，向分管生产的副矿长花廷达做了祥细汇报。花也认为问题挺大，巷道不见煤建矿何为？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很快反映到矿区建设最高指挥机关——茂兰矿区建设指挥部。第二天区煤炭厅基建处处长鲁令杰工程师、红茂矿务局总工程师苏志翼、计划处处长王同良工程师（几位工程师从茂兰矿区指挥部走了五公里多山路才到达二风井）。在更班矿生产管理人员陪同下，一早来到二风井现场考察。经过现场调研几位专家基本同意我的观点：即2201回风巷碰到的断层应为逆断层，Ⅱ煤煤层应在巷道上方，巷道施工方向（这是关键）应该向左。这时在现场商讨时出了一点小插曲，花廷达副矿长坚持认为巷道碰到的是正断层，煤层可能在巷道底板以下，巷道施工方向应该向右。一左一右两个方案，最后苏志翼总工拍板：暂按张技术员的方案施工。在我的记忆中这是自更班矿建矿以来，在井下召开的技术级别最高的一次现场会，不管怎么说几位工程师可是五十年代的老专家啊！
三天后工作认真的花副矿长约我一起，再次来到二风井2201回风巷查看巷道是否见煤。一进巷道只见工人正在打钻，而迎头还处于全岩状态。这时花副矿长有些着急，就从工人手中抢过风钻对准顶板打（钻）了起来，我知道老花这是要打探钻。不一会钻杆钻入岩石约七十公分左右时，只见钻孔中的岩粉由白变黑，风钻的钻进速度宊然加快。我知道探孔见煤了！这时花廷达副矿长才确信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是我参加工作六年来第一次在井下正确判断的第一条断层，也是更班矿二采区在回采巷道碰到的第一条断层。后来我在更班矿工作的近十年中，碰到过数十条大小各异的断层。我和我的技术同行们，为回采工作面能如何通过断层而伤透了脑筋。我的矿工兄弟们，还为工作面过断层而付出了血的代价！
时间来到1983年，这是我担任矿长的第一年。这一年上半年矿上的生产任务完成的不理想，全矿上下都希望矿领导班子带领大家走出困境。因为这一年是矿务局向自治区经济承包的第一年，若全局能完成全年生产任务职工可上浮一级工资（一级工资8～10元左右）。为完成全年生产任务，矿党委决定八月底召开一次有中层干部和生产骨干参加的动员会，并委托我在会上作动员报告（会议由党委书记罗明海主持）。我想我这个矿长的动员报告一定要有血有肉，这样我便连夜起草了十条大干年底四个月的具体措施，8月31日会议如期召开。
时隔三十八年再详述这十条措施已不太可能也没有必要，在我的记忆中像保证设备良好、原材料保障供应、电机车多拉快跑、正常供水供电供风、瓦斯不超限、食堂……等等常规措施是必须要强调的。但经矿领导一致同意的其中最后一条，我认为是职工最看重的一条，那就是：全矿完不成矿务局下达的年度生产任务，矿领导不上浮工资。此话一出在座的各位立即眼前一亮，大家都感到新鲜又感到够味！因为自建矿以来职工还是第一次听到，矿领导的工资和生产任务挂钩。
当年这场动员会除矿领导、生产骨干、机关干部参加外，更重要的是矿务局的二位重磅人物矿务局局长何荫楠、局总工程师王同良也临阵督战。会后局长、王总对会议效果基本满意，但王总私下对我讲：“其他措施安排的不错，唯有安全措施尚有欠缺”结果王总一语中的！
就在动员会过后的第二天上午，急促的电话铃声在我的办公室响起，我急忙拿起话筒：“喂！矿长、1101工作面冒顶了！压到人了”。这是调度打来的电话。我二话没说戴上矿帽拿起灯带，经过矿灯房向西大巷井口冲去，这时矿山救护队也随后赶到了井口。我和救护队的同志简单交换意见后，即共同向1101工作面奔去。当时的情况是，1101工作面因过断层而正在重开切眼，该工作面回采的是Ⅰ煤、煤厚0.7米。我们到达现场后了解到切眼已掘进三十多米，为目睹事故现场，我迅速从切眼口向里（工作面高度只有0.7米高）爬行了二十七米左右，在矿灯微弱的灯光照射下，我看见前面一米多的地方，一位矿工兄弟的身体被一块巨石压在下边，只露出了双脚。这时我告诉救护队长把千斤顶、撬棍、方木拿上来，并交代救护人员尽量减少对伤员的二次伤害。经过近半个多小时的抢险，这位矿工终于被从巨石下救出，接着救护队员用担架把伤员抬上救护车送往茂兰矿区医院抢救。但终因伤势过重医院无力回天，为了祖国的煤炭事业，这位矿工兄弟还是献出了它宝贵的生命。它就是更班矿1101工作面采煤队的班长——韦广利！
事故的发生给我这个矿长从头到脚重重的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上下拔凉拔凉的。因为矿里头一天刚开完动员会，群众的干劲也刚刚发动起来，就出了如此大的事！这个时候我认为我要有主心骨不能气馁，要依靠群众、依靠党委安抚好工区干部和工人，开好事故分析会。同时我作为安全工作第一责任人要主动承担责任，不能把责任全推到工区干部和矿工的头上。在当天下午的事故分析会上，我听完大家的意见后做了最后发言：我说我的心情和大家一样非常沉痛，我们为失去这样一位好兄弟而惋惜。这次事故我负主要领导责任，在昨天的动员会上，我没有把安全措施给大家讲明讲透；也没有把安全与生产的关系给大家捋清楚；我说今天的任务没有完成明天可以补回来，这个月的任务没有完成下个月可以补回来：工资今年不能上浮明年可以补回来；但生命只有一次是补不回来的！我们要杜绝类似事故的再次发生。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扎扎实实做好安全工作，我们就一定能完成全年生产任务（经全矿职工的艰苦奋战，一九八三年底终于顺利完成上级下达给矿的全年生产任务）。
这一天确实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上午参加事故抢险，下午召开事故分析会，晚上又指导有关人员写事故分析报告，直至夜里十一点多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朝家的方向走去。我边走边看见去往一风井的山路上，有几盏矿灯晃来晃去，我想那肯定是在一风井上中班的工人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多么希望他们每天都能平安归来，洗一个热水澡、吃一口热饭、睡一个安稳觉。我也希望床头的那部手摇电话机夜间不再响起。
我记得鲁迅先生有一句名言：“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更班矿的工友们战风雨、斗塌方挥汗如雨的工作，不正是走过鲁迅先生笔下的路吗！当我坐在电脑前打印着上面的文字时，外孙女站在旁边问我：“外公！你引用鲁迅先生的话，与你写的文章有何关系呢？”是啊！没有到过矿山，甚至连煤都没有亲眼见过的年轻人，如何能理解“开发矿业”这条路的概念呢！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2021年12月5日于徐州
后记：
此文中叙述的事苦于已无文字原始记录，仅凭记忆回顾而写，若有错漏敬请工友们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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