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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庄重地说:“我一生都佩服你爸,也最惧怕他。”
有件事,显然不想带进坟墓,是四叔疼苦与后悔一生的往事。叔与椰相熟三十几年了,前几年,稀疏头顶的白发,四叔扒开给椰看,见凹陷中间起微拱的凹疤。
话毕,双脚轻微颤抖,这种恐惧与生俱来,无法掩饰。缓了一缓,一顿一挫,述说往事:那年五岁,你爸十七岁,他潜伏回枫木坪村子里。。。
一九四八年秋,下午余晖里,一个十七岁男孩,翻爬丘陵小后山。
一双龙眼核般的黑眼睛,盯得稳稳妥妥,三十米外的五岁男孩,好奇其大哥,为何回来了?十七岁男孩,穿几间屋门,确认没人后。从中厅八、九筐箩谷中,扛起一箩筐谷,过后山顶。再回望一次,庆幸这次运气佳,才递交给接头两人。
枫木坪,距防城县城三公里,村前有去东兴镇公路,翻越村后小山有防城河,河对岸人烟稀少,便于偷运。四八年的家庭,财富以箩谷计数,从城里回来的外曾祖妈,雷霆大怒。几天后,父亲假装没事回来,外祖妈怒住他。死活不认的父亲,被五岁黑眼叔指证,五岁叔屁颠屁颠来邀功。
骨有轻微扁歪,四叔伸出左手无名指。你父亲一扫把头打下去,右手缩得快,左手缩得慢。四叔比划,拳头中指,顶成锥状,直锤头顶。椰的小弟,儿时,也常吃这种‘锥拳’餐。
四叔说,你父亲把我打成这样,你父亲在也不敢回家了。
四八年秋,十万大山发出召集令,在中间屋村子里,潜伏的湴港游击小组,全体归队。人马太多,山上秋粮不足,父亲自告奋勇,去筹措米谷。
防城解放的前一阵子,穿土黄色布衣的队伍,望不到尾有两千多人枪,从村前公路去打东兴镇。你父亲离开队伍找我,摸着头说打重了,实在对不起道个歉,送你个木头公仔。
四叔泪带闪光,之后你父亲,打北海涠洲岛、海南岛,打朝鲜,在也没见回来过了。
“你父亲的代号,叫水哥。你肯定不知道?”五表叔,在枫木坪笑笑地考问椰:“为保护家人,队友只呼代号,不呼大名,懂吗?”
曾在海南陵水机场当地勤,退伍后回村的五表叔,是个有脾气的人。牙疼虚火盛,进户拿铁钳,说你牙齿能跟我斗,我把你拔了,现在一笑满口黑。
五表呵呵笑:“大姑,人有格局,如果是男人,那椰跟我就是叔侄了。”大姑即祖婆,姓江,名从新。裁衣结缘祖父,祖父在防城街作裁缝。
父亲身子骨小,十七岁象十五岁,或许是七星崽。祖婆叹息说:“四十天不开眼,生了个盲崽。算命佬话命硬,会克死父母。”
有一天,连下三天大雨,四十二岁的祖父,非得淋雨离开防城。回中间屋村后,高烧不退,吃了三天草药,父亲估计是伤寒夺了命。
父亲属羊,一九三一年四月出生,祖父死那年,当家的父亲恰好十四岁。
“我不知道,你父亲携什么人耍。”祖婆说:“让他带块猪肉去外曾祖妈家,从此,不见人。”
祖婆因无力抚养三兄弟,都托付给外曾祖妈,自己晒盐担去卖钱。祖父在村里,只有茅房,没有田地。父亲写信托人给祖婆,叫祖婆回中间屋,参加分田分地。
三十年后,父亲携妻带子,首次回乡。
“把家里那头肥猪卖了,给他们做“车脚(车钱)”。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见活人。”发狠话,那年,祖婆左肾肿大,走不了路。
没财礼的父亲没面子回乡,祖婆猜对父亲的心思了,这话促成年底返乡。
转村时,村大妈问:“三祖婆,这几个孙是你哄大的吗?”
嘟个脸的祖婆,狠狠地回:“棍棒打大的。”这话不假,没少挨打,旧人的人信奉:“棍头出孝子,娇养无义儿。”
椰问为何带小雄鸡?父亲说,小雄鸡带路是这里的风俗。去拜谢干爹、干妈,祖婆严令父亲,邻村客家籍干爹、干妈,看大块条猪肉礼物,及几十年不见的干儿子,也释放了半个世纪的笑容。
指一指文和叔,父亲说,一起上山的吃不了苦,村里有四人又回来种地了。山上日子也难,有时三天吃不上饭,能熬过去的,就不是一般的人。
祖婆的左肾,在父亲寻医调理下,奇迹般复原。又买一大堆,补肾的口服液留下了。
其后,父亲常过香港,买丙种球蛋白,后改买人体血清。村里专门置冰箱冷存,村人说祖婆捡多十几年命,全因‘文发叔’有‘脚力(本事)’。
祖婆最后那一年,
“抵力”祖婆坚硬回答:“我拿刀割了它(疼部位)。”椰问祖婆为何喘粗气?
夜半邻屋,声音闹起来。祖婆求:“扛我。”三叔说拿什么扛。祖婆命令:“驮我”,三叔蹲下身子驮祖婆,转半个小时村子。
白天,“我生三个儿子,一个好的,两个废的”祖婆坐床沿说,椰半蹲地下,想不明白两个叔身体没有残废,啊,原来是指废物。
这话有点象最后交代哦,椰赶紧问祖婆,最想谁来看。“你爸”
椰打父亲电话,说明情况,叫父亲深圳速回,大事不好了。
父亲离两个身位,坐在祖婆床沿,祖婆神气又恢复了,父亲一回来又有奇迹了。椰站在床沿两米远,听父亲与祖婆,用本地土粤语嘀咕,不是全懂。
“象什么话”父亲右挪一个身位,只听祖婆喝声命令:“你坐近我身嘀”。父亲左挪到,离祖婆一个身位,祖婆飞禽扑抱,父亲警觉闪开。椰想到一个词“擒爱”
椰搞明白了,母子嘀咕,祖婆知道自己大限不远。求父亲抱她一会不成,又求她抱父亲一会,父亲说“象什么话”,跟着就“擒爱”。祖婆两手顶床沿,大气流地喘,父亲深知,不满足她肯定不行,必须让步。
父亲说:“我坐近你,你手搭我肩膀上行吗?”拉祖婆手,搭肩膀上。
祖婆的手下滑,到父亲的上臂,用力拉靠。父亲挺直直腰,祖婆无奈自己把脸靠肩边,低声抽噎。十五分钟,情绪平服后,说没事了,父亲说想出去换换气。祖婆说:“你坐多一阵不行吗。”
父亲执意出去,在外面跟椰说,看来没大事,我们一起回深圳。
三个月后,电话来了,祖婆已经扛进村祠堂了,父亲说进祠堂大事了。弟媳妇早几天先回了,车赶到县城边,弟媳电话来了,不必急赶,祖婆走了。弟媳说:“最后一句话是‘我唔愤’(不服气)。”
退掉所有客房,全体回去守夜,父亲发话。
算命佬话,只有两个儿子送终,村人走过来说。在祠堂,两个叔说,年纪也大了,让父亲到床上睡一会,他们来守夜。
推开他们,祠堂独坐---------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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