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原创] 童年的螺淹木 (您是本帖第394个阅读者|本帖回复: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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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螺淹木
文|覃炜明
有一年新春,回到老家,随便到山里转转,看到路边一大棵螺淹木,开着一大堆白色的花,雪白、灿烂,在依然有些万木萧杀的南方山野,这一堆螺淹木花开得非常显眼。我随手拍了照片,在朋友圈晒出去,让大家猜这是什么花?结果,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这种花的名字!而因为漂亮,好几位朋友纷纷要我报上这种花木的实际叫法。
这就难倒我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这种花木的名字。虽然在老家,这种随处可见的灌木,我们习惯上叫螺淹木,但是真正的学名叫什么?其实我也不清楚。到百度去查,根本就没有螺淹木的名字。
后来有朋友提醒,我这里的螺淹木,学名叫檵 (jì)木,习惯写作继木,枳木,桎木。查查百度,檵木的叫法五花八门—— 鸡柳毛、纸末花、刺木花、桎木柴、檵木柴、檵柴、极夹古、结结满、鸡寄、茧漆、坚漆、刺漆、知微木、锯子条、具木枒、鱼骨勒、鱼骨柴、
清明花、白花树、满山白、金梨漆、金钱漆……二十几种叫法,大江南北,两湖两广,七八个省份,就是没有吾乡的叫法,不知道吾乡螺淹木的名字因何而来?后来有朋友补充,螺淹木实际在吾乡应该叫螺掩木,因为其叶子干了以后,很像田螺口上封开口的盖片,我们叫“螺掩”,此说形象,有些道理。
不过从上边五花八门的名字,大体也可以知道螺淹木的一些习性和作用,比如,树身有刺,开白花,一般做柴火……而在我的老家,螺淹木可以说是最贱生的一种树木,几乎是无山不长螺淹木。又因为螺淹木属于灌木,树身不高,所以经常生长在高大的松树下边,树身瘦瘦,一副寄人篱下的样子。而单独成片生长的螺淹木,则有些蓊蓊郁郁,树枝纠结树枝,不要说是人、连动物要走近树丛都几乎不可能。可能因为螺淹木贱生,老家有养不大的小孩子,往往都习惯往螺淹木树丛里埋(估计避免野猪把尸体刨出来),所以大人骂小朋友,最重的话就是:你去死吧?死了埋你,去肥螺淹木根!
话虽然如此,在童年生活中,贱生贱长的螺淹木,却是给了我们这些农家孩子很多快乐。第一个快乐,就是那些春天开花的满山雪白的螺淹木花。螺淹木花,一朵一朵看,并不漂亮,花瓣只有农村卷烟的烟丝大小,一串一串,并不显眼,但是大量的花瓣挂在螺淹木枝条上,这一支螺淹木花就显得特别好看。小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的玩法,螺淹木花开的时候,我们会摘这些花枝,做成花圈,戴在头上,手拿木头做成的大刀,或者长矛,在晒地,七八个人,有人一边敲锣鼓,场上的人就分成两派,互相大叫、追逐、对打,追逐打斗到一定的时候,一边就假装被对方刺中了,杀死了,躺倒地上,胜利的一方,就会把头上的螺淹木花圈,往天上一抛,一场游戏就这样结束了。
记得一起玩这种游戏的童年伙伴,有一个叫木太的,他的父亲外号叫“常苦”,在山里看牛,有时候装竹木机关,捉到几只山鸡,他把山鸡的尾毛插到螺淹木的花圈上,威风凛凛,神气十足,很多时候,因为他这样的装扮,要求自己永远在最后胜利一方。木太和我同龄,一直没有结婚,我已经不知道他后来的大名叫什么。
而螺淹木给我们带来的另一个快乐,是粗大的螺淹木是做陀螺的极好原料。选择酒杯一样大小的螺淹木的树身,趁树身还没有干,砍下一段,大约五六寸长,把木头削成蛋形,两头各留一个手指一样大小的“脚”,这就是我们小时候玩的最多的木陀螺。玩陀螺是小时候玩得最疯的游戏,做陀螺也是每个小朋友的看家手艺。又因为螺淹木材质坚硬,已经晒干的螺淹木,很难做出光滑的陀螺。做陀螺要趁螺淹木还没有干的时候,这个时候比较容易批削,但是必须放到沟渠的烂泥里浸泡一两个月,陀螺才不会开裂。有一年冬天,我在村里的祠堂里,和几个小伙伴玩陀螺(我们叫放马),装满了螺淹木炭火的火笼被别的小朋友偷走了。因为丢失了这个火笼,我几乎从此被家里勒令不能够再玩陀螺。后来我才知道,实际拿走我的火笼的是一个叫“北佬”的小伙伴,他大约比我大一岁,也是一直没有结婚,而且去年已经过身。
童年的生活,自然和很贱生的螺淹木打很多交道。因为螺淹木叶能够止血,我捣黄蜂窝被扎破了大腿,一个叫“石火”的小伙伴在一个叫猪暂的地方在树上掉下来,头破血流,都是靠咬碎螺淹木叶,进行止血。就像有毒蛇的地方,经常生长有蛇药一样,贱生的螺淹木,经常也能够给危机中卑贱的生命救急。这些往事,我在《活在吾乡》已经有比较详细的记载。
实际上,螺淹木属于灌木,很难作为木材使用。一般来说,螺淹木只能配做柴火。也有人家,把树林下的螺淹木枝条,砍回来做篱笆。螺淹木的篱笆,结实,耐用,通风,小时候我家的院子,有两边就是用螺淹木枝条做的篱笆。黄昏时刻,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坐在院子里,透过篱笆,可以看到大门外边的村人,叫志亮、叫祠金,背着一根木头,嘿呦嘿呦的从屋边走过。
现在农村,很多林木都是国家保护,就是林权所有人都不能够随便砍伐,但是螺淹木基本上可以任意砍伐。只不过因为螺淹木一身刺,砍伐不易,发现现在很少有人砍伐螺淹木做柴火了。小时候因为养鸡,养猪,每天烧柴很多,螺淹木的柴火,因为易燃,又耐烧,特别是烧后的火炭,经久不会过灰,放在火笼,可以取暖大半天。晚上,煮菜以后,把半截将过未过的螺淹木碳埋在灶里,盖上灶灰,第二天把灶灰刮开,炭火依然红彤彤。过去火柴奇缺,很多人家都是这样用螺淹木柴给灶里留火种。这种形式的薪火相传,恐怕已经使用了千百年,其中艰难,恐怕很多人现在已经忘记了。
因为螺淹木碳好用,记得我曾经和一个叫“大品”的伙伴,到一个叫大表的地方烧炭。在土坎边挖了一个简易的土窑,将砍下来的一大堆螺淹木斩成一尺两尺,放进去,然后在窑门烧火,待窑中的螺淹木烧成了木炭,立即将窑门烟口全部封死。待火种全部熄灭,打开窑门,往炭火上浇一些水,一窑的螺淹木就变成了木炭,捡起来,哐啷哐啷,清脆的声音,带来的那种快感,比起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似乎多了一点诗意。
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烧出来的碳,到底是卖去某一个打铁铺了,还是自己分了,烧了?我已经没有记忆。只记得,一起烧炭的大品,曾经和我一起晚上去打斑鸠,大约也算是儿时的好伙伴。后来听说大品结婚了,超生孩子,因为躲避结扎,被计生干部追赶,摔断了大腿。又没有几年,据说大品居然过身了。关于螺淹木,关于儿时伙伴,留下来的都是这些杂七杂八的记忆。
二零二零年七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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